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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这里的地狱空荡荡

        

“驱魔人先生,你说……这个女孩要原谅他们吗?”


        

少女抬起头,露出流淌着两行可怖血泪的脸庞,凄笑道。


        

“为什么要原谅?”


        

陆离并未问她如何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未理睬那浓郁的犹如实质的恶意。他竖起一根手指,坠向地面,指着下面说。


        

“这里的地狱空荡荡。”


        

少女头顶漆黑光圈仿若吞噬周围的一切,骇然恶意涌动着,这一幕似曾相识,图书馆下的那只漆黑幽灵曾经也是如此——但站在这里的少女怨恨更深。


        

“您不该阻止我吗,作为驱魔人。”


        

渗血的眼眸死死盯着陆离,她似乎憎恨这世间的一切——包括眼前的陆离。


        

换种另一种说法:她在找对陆离出手的理由。


        

一个可怜的女孩。即便被欺凌致死化为可以为所欲为的怨灵……她仍在努力坚持自己的某种信条。


        

安娜察觉到空气中涌动的敌意,如猫炸毛般鼓起气息,准备反击。


        

“你说得对,我是驱魔人,不能置之不理。”陆离平静点了点头,忽然偏头对如临大敌的安娜道:“我们什么都没看到,冷清的光怪陆离侦探社直到现在还没有迎来一位客人。”


        

“啊?”安娜气息一滞,傻乎乎歪头。


        

陆离已经转回脑袋,对蜜雪莉雅说:“她答应了。”


        

“您在同情我吗?”少女不稳定的气息持续攀升着。黑色的可憎光圈逐渐从虚幻向凝实转变。


        

“如果你需要同情,那我正在同情。如果你觉得同情会让你无法忍受,那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事。”陆离回答。


        

“……你是个聪明的好人。”蜜雪莉雅的美丽脸颊渐渐缓和,气息不再针对陆离,她凄惨低笑着:“可为什么我没有更早遇到你。”


        

“现在也不算晚。”陆离脚下挪动,转动座椅背对少女。眼眸合上,敛去最深处的情绪,轻声道。


        

“去吧,趁还没有人发现之前。”


        

“我看到了您的内心。”


        

蜜雪莉雅忽然说道,她注视着陆离的背影。


        

“它是明亮,鲜艳的。”


        

“希望它这一生永不会染上污秽。”


        

可怖的气息逐渐远离侦探社。


        

蜜雪莉雅离开后,陆离睁开眼眸。


        

“她好可怜……老板你那么做也是因为同情吗?”安娜语气有几分复杂。换做生前她或许会做些什么,但她同样已经死了,是一个幽灵,她无能为力。


        

“面对这个故事没人可以无动于衷。”陆离缓缓挪动而回,漫无焦点的目光扫过昏暗的侦探社。


        

“可是我们就这么同意她走了?”


        

“不然呢?”陆离反问


        

安娜焦急挥舞着手解释:“我的意思是……如果警署或者什么守夜人知道后找你麻烦呢?蜜雪莉雅一定是回去杀那些伤害她的人了!”


        

陆离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抬眸,看向安娜一眼。


        

那双极少有所波动的黑眸一如既往的平静,安娜在这一刻明白了陆离所表达的意思。


        

他不在乎。


        

安娜一时无言。


        

但她总觉得其中哪里不对,苦思冥想片刻,她突然醒悟过来问题出在哪里:“蜜雪莉雅是被那些坏人害死的,但那些坏人不用承担任何惩罚。”


        

议会不会因为一群人传谣而治罪,尤其是这群人的谣言与政治无关时。


        

陆离轻轻摇头:“逻辑上对了,但核心错了。你想要一个人死,最直接省力的方式是拿把刀杀了他。最繁琐复杂的方式是了解这个人的性格,用温和的方式毁灭他。比如用谣言使他家庭破裂,丢掉工作,让他患上心理疾病,最终不堪忍受而自杀。”


        

“前者是杀人,后者仅仅是诽谤,但你认为这两者间有什么不同吗?”


        

安娜沉默。同样是杀人,而且后者更加恶毒,更能摧毁一个人——但代价无足轻重。


        

陆离继续道:“法律是规劝人们的最后手段,同时也是道德的最底线。如果有人做了违反道德的事——相信我,他没触碰那条线的原因下去仅仅是因为承担不起触犯法律的代价。”


        

安娜非常认同陆离的思路,但不代表看好。身为一名接受过教育的贵族少女,她很清楚类似事情在世上还有很多。


        

她轻声说道:“但我们知道这种事管不过来……”


        

陆离没有直接回答她,转而说道:“我有一个故事想说。”


        

不等安娜接下来回应,他缓缓讲述起来。


        

在暴风雨后的一个早晨,一个男人来到海边散步。他一边沿海边走着,一边注意到,在沙滩的浅水洼里,有许多被昨夜的暴风雨卷上岸来的小鱼。


        

它们被困在浅水洼里,回不了大海了,虽然近在咫尺。被困的小鱼,也许有几百条,甚至几千条。


        

用不了多久,浅水洼里的水就会被沙粒吸干,被太阳蒸干,这些小鱼都会干死的。


        

男人继续朝前走着。他忽然看见前面有一个小男孩,走得很慢,而且不停地在每一个水洼旁弯下腰去——他在捡起水洼里的小鱼,并且用力把它们扔回大海。


        

这个男人停下来,注视着这个小男孩,看他拯救着小鱼们的生命。


        

终于,这个男人忍不住走过去:“孩子,这水洼里有几百几千条小鱼,你救不过来的。”


        

“我知道。”小男孩头也不抬地回答。


        

“哦?你为什么还在扔?谁在乎呢?”


        

“这条小鱼在乎!”男孩儿一边回答,一边拾起一条鱼扔进大海。


        

“这条在乎,这条也在乎!还有这一条、这一条、这一条……”


        

讲完故事,陆离拿出昨天那份报纸,一些居民学生的讨论以文字评论的形势出现在文章最后。


        

【我只是开了个玩笑,怎么就成杀人凶手了?】


        

【这就自杀了?喔现在的孩子心理承受能力真是太糟糕了。】


        

【事情都是她做的,我们所做的只是将她传扬出去,为什么受害者好像是她?】


        

【她是个好女孩,我是说她起码知道自己做的事有多愚蠢,然后羞愧自杀了。】


        

这条鱼死了,但蛆虫仍在它的尸骸上蠕动着,繁衍,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