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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缘起一念间

        

这是一座北方城市。


        

一个四季分明,灰土狼烟的城市。


        

不管这个城市对其他人是怎样的,对她来说,就是如此。


        

刘钰卷起桌上的文件,站起来,小小的舒展了一下因久坐而僵硬的身体,披上外套,离开了闷热而闭塞的办公室。


        

今天的任务完成了,她下班了。


        

目光呆滞,双眼无神。


        

僵坐了一天办公室那角度奇葩的椅子,她肩膀腰背哪里都酸痛无比。


        

早晨再元气满满,此时也只能如同行尸走肉。


        

回去应该给自己再楔上几针,松快松快也好......


        

她想及此不禁叹气,原来自己已经到了,要靠针灸续命的地步了。


        

她站在电梯口,和各个公司稀稀落落的人一起等电梯。


        

天色昏暗,晚风从楼梯间大开的窗外吹拂进来,温和柔软而略带凉意,这席微风带走了周身滞涩黏腻的室内空气,刘钰深深地呼了一息,好似带走了许多倦意,舒服得很。


        

在这样的行业工作,周围的大家没有不疲惫的。只不过,每个人纾解疲惫的方式各有不同。


        

些许几个同事,小声的嚼着不知从哪里听到的某些大瓜,乐的前仰后合。


        

另一些或者安静的盯着电梯闪烁的楼层数字,或者低头飞速的玩着手机。


        

叮——。


        

电梯到了,门缓缓打开。


        

他们这个部门经常是最晚下班的,此时电梯内空空如也。


        

人们停下活动,鱼贯而入。


        

刘钰也随之进入,可刚要迈进电梯,动作一僵,停住了脚步。


        

......


        

实在是,难以忽略啊。


        

金属门洞开,电梯内一览无遗。


        

她看到了,在电梯中,已被6、7个人挤满的角落里,有一张凄楚泛着苍白死气的脸。


        

就卡在那个玩手机男人的右腿和吃瓜女人的左腿缝隙中。


        

那张脸转向她,咧开嘴。


        

一个‘善意’的笑。


        

刘钰立即就意识到了什么,她慢慢地退回跨入电梯的那只脚,在电梯内环视了一圈。


        

她的动作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重视。


        

沉默片刻,她不得不咳嗽了一声,“诸位,打扰大家一下。这趟电梯刚才上来你们可能没注意到,它一直在吱呀吱呀的响。而且你们看,另外一部也快要到了。未免不必要的安全隐患,我们一起换乘吧。”


        

大家也才注意到她,闻言相视几眼,互相寻找熟人商量了几句。


        

“王姐,你刚才听到电梯响了吗?”


        

“没有啊,刚才咱俩不是一直在说那个谁呢,我没注意呀!”


        

“要么,就换一部吧,反正也不费什么事。”


        

“好,好。”


        

......


        

“那我也和你们一起吧。”


        

大家小声的商量了一下,都觉得这种安全隐患他们都没注意到,既然被人提醒自然是换一部也无妨,于是都从原本电梯走出来换上了另一部,换乘时还有零星几位向刘钰道了谢。


        

也不知是心理因素还是确有此事,换乘的电梯好像的确稳当了许多。


        

周围的同事,大家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自然愿意和陌生同事尽量交好。便陆续从四周向她表示了道谢,刘钰边客气回了几句应该的,边低下头拿出手机装作有事闲闲点弄了几下,借以打断客套,得以思考刚才的情景。


        

她想,果然那张苍白的布满死气、非活人可有的大脸,没人看得到。


        

并且,上面流出涓涓泪水的、空洞无睑的双目,朝着我表示的可怜悲戚,也的确是只向我一人的祈求。


        

瞧外形,这可能是一只幽魂野鬼。


        

不可否认,世间的魑魅魍魉也分好坏,并不一味凶恶,但当时她只向我祈求,是知道只有我能看得见她,知道她的存在。


        

但我只是知道这鬼的存在,并非意味着就有能力伤害它,它向我祈求的是什么?


        

…也许有很大几率,是祈求我不告诉别人她的存在吧。


        

但如果我不告诉这一电梯的其他人,那么在这趟早就歪歪斜斜的电梯里,她与其他普通人同乘一趟,总不是保护他们修好电梯怕他们换乘费事儿吧。


        

这电梯每天都上下几次,这东西突然出现在此,事出反常必有妖。


        

如若是她真多虑了,测验一下也可安心。于是她提醒了所有人换乘电梯,特意关注了那张脸的反应。


        

果然,在经她沟通后,所有人陆续离开。


        

但那张大脸上的那只眼,果然流露了掩饰不住的失望和怨恨,她临走时还向她无声地张大无唇的口,似在怨因她错失了入口的晚餐。


        

果然,害鬼之心无力有,防鬼之心不可丢。


        

刘钰将手机在手中缓缓摩挲了几下,她感觉,这事自己验证成功了,但是好像也惹火上身,不能善了了。


        

等会她还得走段不算冷清的夜路,这东西突然出现在这座大楼,说明是有移动范围的,这会儿很有可能得跟上她在她这儿找补一下了。


        

今晚实在不巧。她心里默默盘算了下自己认识的朋友,发现这寥寥无几的名字中,没一个能在这段回家之路上与她搭个伴的。


        

看来只能祝愿自己大吉大利,期望那鬼物大鬼大量了。


        

傍晚的天色暗的极快,刚在楼上进电梯前还有一丝亮光,出了公司就已大黑了。


        

快入夏了,但这极北的城市傍晚还是冷风嗖嗖,与中午的温热形成巨大的温差,中午热的刘钰要不是碍着脸面,恨不得脱光成一只扒皮了的猪;此时却想把天下所有猪的皮都穿在她一人身上。


        

公司的正门开在大厦的背阴面,简直是一个大风口,此时一踏出门去,刘钰就被一股大风吹得忘了刚才的电梯事件,这风极冷极干,她连忙裹起外套,捏住鼻子,捂住嘴,边在心里骂骂咧咧,边疾步往回走。


        

可刚走没两步,又一股及刁钻的风袭来,她防守不及,风从手指缝进入鼻腔口腔,她心中想着;完了。


        

果然鼻子一酸,开始不受控制的打起了喷嚏。


        

这一打了不得,鼻涕眼泪一大把,她只能一边顶着大风小号,一边掏出纸巾,她边控制脸部五官边郁闷的想:这真的是好不狼狈。


        

这夜晚烦人的大风,好像就只在公司大门口,才那样愤怒嚣张,一转出来走上大路,刚才一切的喧嚣好像都如幻境一般。


        

公司位于市区中心商业大道旁的大厦中,刘钰每天沿着大道,慢悠悠的步行十几分钟,就能到她为了不早起特地租的公寓。


        

公寓和公司都在这条商业大道上,当初为了便利和安全,刘钰稍微提高了一些房租的心理底线,为的就是懒洋洋的享受生活,以及享受闹市给她带来的人气。


        

与她本人不爱言谈的性格不同,她十分享受身处闹市,闹中取静。


        

她认为安静是需要对比的,与其在与世隔绝的地方追求静中更静,不如在闹市中辟出一方静土,与周围环境对比,每天都是静谧之境。


        

另有一点,闹市还能带给她安全。一个充斥着生人烟火气的安全。


        

城市广袤,夜幕星光笼罩下,高低错落的楼宇,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灯火,那些暖色冷色的闪烁汇成成片的光河,闪耀璀璨堪比银河,那是人类社会进行时的状态,代表了火热滚烫的盎然生机。


        

虽然她并不那么喜欢人类社会的险恶诡诈,但不得不说,身为同族,不能在享受着他们带来的安全优越环境之时,还对他们有太多怨怼。


        

福祸相依,好坏参半,才能阴平阳秘,天地永固,万世太平。


        

就像如今,她走在商业大道之上,忧的是夜幕笼罩,阴风阵阵,回家之路好似遥遥无期,喜的是她同时发现,街边还有不少烧烤火锅店,正如火如荼的开着,内里高朋满座,还有三两家门外都挤着人叫号排队。


        

夜风的凄凄中,好像混了好些个烤肉和红油的香气,好像在和游魂野鬼炫耀着人间的有滋有味。


        

她闻着味道,蓦地一乐,心想:那小鬼是否也曾被这入不了口的人间美味馋的跳脚?


        

这一闪念刚过,笑意便僵在眼角,她瞧见刚才那往店里挤的顾客,腿脚像突然慢了半拍,整个人如同慢动作一般,将身上的动作卡在了半空。


        

她猛然转头,看向那刚刚在她对街向,她迎面走来正亲亲我我的小情侣,那女孩子向男孩子嘴里塞去的一串糖葫芦,正尴尬的停在她男朋友的嘴唇下方,糖葫芦浑圆饱满像话筒,这么一停顿,她男友好似正准备接受她的采访。


        

阴风大起,四周灯光猛然暗了下去,大风吹起的尘土里带着隐隐腥臭。


        

她刚要抬脚,才察觉到,她的脚下仿佛陷进了看不见的泥沼,两只手臂失去了控制,如木偶假肢垂在身侧。唯一能动的头,只能抬起看到天空的角度。


        

她不由得尽量将头昂起,看向空中。


        

半轮明月还在天空遥挂,这一片的动静显然并未影响她照耀大地的能力。


        

心中虽早就不抱有幻想,但她还是试着张口,想要发出点声音。


        

然而,果然如同猜测,她只能感觉到声带振动,却没有半丝声响从口中发出。


        

少顷。


        

诡异的大风一息。


        

轻微的啜泣声从身后的黑暗中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