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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嘈杂的脚步声把人从睡梦中惊醒,窗外灯烛晃动,意儿迅速穿好衣裳,大步下楼,发现驿站的官差全都跑了出来。


        

“怎么回事?”阿照和宋敏掌灯跟在后面,三人碰见驿丞,他仓皇披着外衣,显然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大人,不好了!”牢头满头大汗,急忙禀报:“犯人、犯人死了,那个解差也……”


        

话音未落,意儿当即奔向监室,推开卒子,走进里头一看,武六和魏威双双倒地,鲜血直淌。


        

她上前查看二人的脉搏和气息,体温虽然还在,但人已毙命。


        

驿丞大惊失色:“这是怎么搞的!”


        

牢头结结巴巴:“我们在外间听到响动,跑进来时,犯人正用酒坛碎片割自己的颈脖……”


        

“酒?哪儿来的酒!他……他不是带着枷锁吗?!”


        

“小的也不明白,像是解差给他打开的。”


        

意儿缓缓站起身:“武六脖子上有明显的勒痕,与魏威手上的锁链吻合,应该是魏威将他勒死,然后砸碎酒坛,割颈自尽。”


        

“这……”驿丞难以置信:“简直闻所未闻!他是押解犯人的官差,为何给犯人开枷?好端端的找死吗?!”


        

另一名押送魏威的解差呆望着眼前两具尸身,喃喃道:“我早就提醒过他,不要和死囚走得太近,他不听,一路照拂……”


        

牢头道:“小的在外面听他们闲聊,说什么朋友、知己的……”


        

意儿目色冷冽:“魏威能从背后勒住武六,显然是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驿丞听明白了:“这分明就是东郭先生与中山狼!临死还要再杀一人,实在可恶!”


        

“尽快通知衙门吧。”


        

意儿感到几丝寒意像潮湿的藤蔓爬向全身。


        

宋敏告诉她:“有的人不能用坏来形容,只是冷血,他们杀人的感觉就如同我们折断一根筷子,或摔碎一只茶碗,毫无敬畏,毫无人性可言。”


        

阿照心里烧起熊熊火焰:“我真不明白,武六为何落到如此下场。他身为解差,私下给罪犯开枷已是违反条例,他还要跟魏威做朋友,做知己?这条命丢得太冤了!”


        

意儿看着他们把两具尸体安置好,自己默不作声地上楼回房,一夜无眠。


        

天快亮时,衙门派人过来验尸,魏母仿佛一尊陶俑立在边上,木讷地望着魏威和武六的尸身。


        

驿丞有些忍无可忍,说:“你儿子又杀人了!杀的还是一路照拂他的官差!你究竟怎么教养的?!”


        

魏母双肩发抖,忽然放声大喊,用尽所有力气般大喊:“我没有教他杀人!我没有、我没有!”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随后别开脸,不予理睬。


        

意儿从驿站出来,看见三三两两的村民立在不远处张望,交头接耳。孩子们听说死了人,也都成群结伴地跑来看热闹,嬉嬉笑笑,只知好奇,全然不懂生死为何物。


        

“该走了。”阿照驾车来到跟前,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山间,一大片油菜随风摆荡,花儿都谢了,满眼苍翠,孩子们叫着笑着,在田里奔跑。


        

“衙门里待久了,眼见太多奇形怪状的人,做些奇形怪状的事,这会儿看着孩童天真无邪,有没有觉得赏心悦目?”阿照问宋敏:“先生,你说他们长大以后会变成好人还是坏人?”


        

宋敏摇摇头,很淡地笑了下,她心中的答案不适合讲给阿照这种心地干净的姑娘听。也许不等长大成人,孩童就已经学会行善和作恶了。


        

她们三人离开驿站,继续上路。


        

“傍晚能走到落英县,你想住客栈还是大宅子?”宋敏笑问意儿。


        

意儿在车里颠得头昏脑涨:“哪儿来的大宅子?”


        

“县里有个温府,如今当家的老爷温怀让是你姑妈昔日同僚好友,先前通信,知道我们会途经落英县,已经说好,请我们去府上做客。”


        

意儿抚摸额头:“会不会不方便?”


        

宋敏道:“温夫人刚刚离世,其中似有蹊跷,怀让兄想让我们帮忙查一查。再说这次赴任,时间很充裕,我们可以小住几日再赶路。”


        

意儿还未开口,只听阿照喊道:“住大宅!住大宅!我的屁股都被颠麻了,必须得休息!”


        

连日赶路确实有些吃不消,歇一歇也好,于是在黄昏时分,她们进入落英县,温府已派人来接,听小厮说:“我们老爷许久不出丹房,听闻宋先生到了,急急的沐浴更衣,此刻正在厅里等着呢。”


        

宋敏闻言极为诧异:“丹房?他如今在修道?”


        

“是,老爷已在家修行数年,两位公子长大,家中有长房打理,他老人家做活神仙,自得逍遥。”


        

路上意儿问宋敏:“你和温老爷多久没见了?”


        

“有十几年。”宋敏低声道:“当时他和你姑妈同在扬州为官,只不过没做几年,因父亲病逝,他便丁忧回乡了。”


        

意儿怪道:“这期间他为何没有得到朝廷起复?”


        

“我也纳闷,按理说他早该复职的。”


        

阿照问:“是不是他自己不愿意?想想看,富家出身,如某人一样,或许吃不了苦,拿到功名便归隐,也是常有的。毕竟在外做官,长年与家人分离,不是所有人都能忍受。”


        

某人瞪了她一眼。


        

宋敏道:“我记得他当年有一身的抱负,正值蓄势待发之际,就这么告别仕途,实在可惜。”


        

三人说话间已至温府,从角门进去,穿过重重院落,条条游廊,来到正厅。


        

厅堂坐着一个四五十岁的男子,他身穿一件大襟大袖的青色道袍,头戴福巾,蓄着长须,此刻正起身迎来,口中唤道:“阿敏、阿敏,你总算到了,可知我等了多久。”


        

“怀让兄。”宋敏拱手行礼,接着抬眸打量他,笑说:“长久不见,你这般仙风道骨,姿态蹁跹,我快认不出来了。”


        

“阿敏,你如今可好,赵莹大人可好?”


        

“我与大人也数年未见了。”宋敏向她介绍:“这是大人的侄女意儿,这是阿照姑娘。”


        

温怀让待她们三人极为亲切,即便是初次见面的意儿和阿照,也仿佛他自家的晚辈,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相反,他对自己的几个孩子却显得有些冷淡。


        

有贵客来访,温家的公子和小姐都出来见礼,长子温璞二十有七,已成婚,妻子名唤奚樱;次子温彦二十一岁,还在考功名;三小姐温慈只有十一岁,生得孱弱,像是先天不足,脸色过于苍白,显得那双怯弱又深邃的黑瞳格外扎眼。


        

此外还有一位年轻的小姐,邱痕,乃奚樱密友,近日也在温府做客。


        

“我算着你们这两日到,派人在城门口等,屋子都收拾出来了,走,一起瞧瞧,看合不合你们的心意。”


        

温怀让这就要带她们去看住处,温璞不得不提醒:“父亲,还是先用饭吧,时候不早了。”


        

“对对对,”温怀让反应过来,忙说:“先给你们接风,阿敏,今晚一定不醉不休。”


        

于是众人离开正厅,穿过重轩长廊,来到他的山斋堂屋。


        

桌椅碗筷已备好,菜肴一碟一碟摆上,温怀让安排宋敏、意儿和阿照在他左右两边入座,剩下的人他就不管了。


        

温璞请邱痕坐在意儿身旁,温怀让这才留意家中还有位客,问:“这是谁家的孩子?”


        

“是樱儿的闺中好友,”温璞面无波澜:“前日她来,我向您提过的。”


        

温怀让拍拍额头:“年纪大了不中用,竟浑忘了。”


        

温彦嘴边扬着冷笑,温璞没说话,眼神示意奚樱布菜,谁知人刚站起来,他父亲摆手道:“有丫鬟在,不要你们服侍,各自好生吃酒吧,哪儿来那么多规矩?”


        

奚樱倒没什么尴尬的,眨眨眼,自己坐了回去。邱痕将众人的脸色看在眼里,心里品味着什么,垂眸不语。


        

温怀让高兴,只顾与宋敏叙旧,说起意儿调任庄宁县,他不住地称赞:“好啊,果然赵家的孩子都有出息,个顶个的好。”


        

意儿谦恭道:“温老爷过奖。”


        

那温怀让说:“我比你姑妈年长,你若不嫌弃,只管叫我世伯,莫要生分了。”


        

意儿看了眼宋敏,见她点头,便笑道:“谢世伯夸赞。”


        

阿照是最不懂察言观色的,自己吃个酒足饭饱,见主人家亲切,便忍不住好奇问:“道士不都住在山上吗?你们修行炼丹,真的可以登仙吗?还有道士会法术,捉鬼驱邪,你也会吗?”


        

温怀让闻言禁不住放声大笑:“问得好啊,我最初修行时,以为家里的人会询问一二,可他们都以为我魔障了,一个个噤若寒蝉,都不敢问。今日遇见阿照小友,我总算可以畅所欲言了。”


        

宋敏告诉阿照:“道教也分全真和正一,你说的捉鬼驱邪是道士在斋醮时用符箓进行的一种仪式,并非如话本里真的跑去捉鬼。怀让兄虽未出家,也不忌荤腥,但修的应该是全真道。”


        

“不错,我是想上山去,住在观里修炼,奈何家中总有羁绊,脱不开身。”温怀让指着温慈:“你看我的小女儿,才十一岁,她入府不到半年,娘又刚死,我哪能放她一个人在这里过活?”


        

此话一出,坐在席上的温家众人终于变了脸色,青的白的,好不难看。


        

温彦忍无可忍,不顾温璞的阻止,瞪着眼睛冷笑:“父亲这话什么意思,难道家里有人要害她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