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七章 风暴（3）
送走蔡京，赵煦靠在椅子上，轻声道：“终究还是念头不通达啊！”
他蔡京说的，其实只是他心中的那个计划的一半。
甚至可能连一半都不到！
他想要的，只是一个听他的话的开封府？
一个类似秦汉之关中，隋唐之陇右，那样不可动摇，一呼百应的基本盘？
不不不！
那就太小看他了。
也太小看他的付出了！
“朕付出了多少？！”
赵煦仰着头，数着自己从去年开始到现在的布局。
首先，使绫锦院织工自由化。
将绫锦院中的优秀织工与绫锦院这个皇室垄断机构的人身依附关系解除。
然后，指使开封府故意放开了对纺织业的限制。
使原来的官营、皇家垄断的产业，变成所有人都可以分食的肥肉。
为此，赵煦甚至贴心的为这个新兴产业提供了原料以及最重要的市场！
从广西、荆湖南路，随着糖船入京的苎麻。
两浙路的漕船，除了运粮入京，还在将大量当地的廉价优质蚕丝运入京城。
除了棉花这个如今被高度垄断的原料外，赵煦几乎是用国家的力量，为汴京的工坊主们提供了最廉价的原材料。
在这个过程中，他甚至都没有赚多少钱！
这要换过去，是不可想象的！
然后，他还开放了市场。
不止是汴京城这个市场，还有辽国的市场。
今年的宋辽交子贸易第二阶段，大量的民间麻布、绢布，也被采购。
然后就是抵当所！
坚决的买扑！
其他还有，逐步对那些原来由官府或者皇室高度垄断、管控的行业的放松、去监管，去垄断措施。
这么多的自由化去监管去垄断政策落实下来。
汴京内外的商贾，给赵煦磕一个，喊一声：赵圣，都是绰绰有余。
所以，在付出了这么多后，赵煦又怎么可能只是想要将开封府的基层官僚系统，牢牢控制在他自己手里？
又怎么只满足于，打造出一个赵宋王朝的关中、陇右呢？
托着腮帮子，看着这静室中的器物。
赵煦忽然看向一直在门口待命的冯景，对他招招手。
冯景连忙凑上前来：“大家……”
“想好了吗？”赵煦看向他，问道：“要不要出宫去办差？”
童贯控制着汴京新报和汴京义报，已经有两年多了。
虽然有着刘惟简在监督，在刘惟简面前，童贯也耍不出什么花样。
但还是太久了！
是该换个可靠的人去接管了。
冯景咽了咽口水，低下头去：“奏知大家，臣想好了……臣愿为大家分忧！”
赵煦颔首：“那便做好准备吧！”
“过些时日，便卸下皇帝殿邸候的差遣，去吏部报道！”
“啊……”
“啊什么啊？”赵煦横了他一眼：“朕虽是天子，但制度还是要遵守的！”
冯景低着头，答道：“回禀大家……臣不是那个意思……”
他是知道，自己服侍的这位官家的性格——若非必要，官家不会绕过程序与流程。
哪怕是他自己的事情，也是一般。
宁肯慢一些，也会遵守制度。
当然，若有必要的话，那一切制度、条贯，都是空气。
故此，冯景抬起头，可怜兮兮的说道：“臣……臣只是舍不得离开大家……”
赵煦看着他的模样，虽然知道他是演的，但还是心中一软，笑骂道：“行了……行了……少在朕面前做这等妇人态……又不是以后就不能进宫了……”
“每隔三五日，汝还是得进宫来，与朕汇报汴京城的情况的！”
冯景顿时喜笑颜开，他最怕的就是，出宫后再想入宫就要千难万难。
可能一个月都没有一次面圣的机会，若是那样，他就亏大了。
如今，听到赵煦的话，顿时放下心来。
赵煦瞧着这个夯货的傻样，也是在心中摇头。
同时，他也知道，是该选个新的贴己人了。
……
陈留，汴京京郊东方的咽喉之地。
其在汴京城东五十二里，因卡着交通要道，故此，赵宋王朝对这里是本着竭泽而渔的态度，疯狂设卡。
于是，光是市镇就足足有七个！
这些市镇，卡在陈留县通向汴京城的每一条必经之路上。
张开着血盆大口，肆意的伸向过往行商。
简简单单一句话：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钱！
虽然说，法定过税，是百抽五。
可那是交给官家的钱！
胥吏们自己也要吃饭，要生活，还要喝些小酒，吃点卤肉，偶尔还要去勾栏里听曲，半掩门中快活一回。
钱从哪里来？
就靠着赵官家每个月给他们发的那三瓜两枣？
自己都养不活，谈何养家糊口，潇洒快活？
所以，当朝廷下诏，开封府下令，要求开封府府界内的所有县、镇，免征过税后。
各镇的胥吏们，都很不痛快！
可没有办法！
陈留县离汴京太近了！
近到快马一个时辰差不多就能抵京！
近到经常有汴京人，来陈留踏青、游玩、采风。
一个不小心，就可能遇到一个御史台的乌鸦或者朝中的大员。
所以，陈留县的胥吏们虽然很不满。
但也不得不执行朝廷的命令。
然而……
随着时间的推移，特别是当陈留县的胥吏们，听说和看到，那些京界甚至邻县的同僚们，都重新开始了对过往行商的吃拿卡要，继续过上了过去的快活日子，而朝廷对此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的时候。
他们的心态就开始崩了。
萧馆镇的税吏秦和就是崩的最厉害的那一个！
因为，他在两个月前，才花了重金，孝敬了之前的监当官，捞到了萧馆镇税吏的这个差使。
正打算着狠狠的回血，朝廷的政策就下来了。
而且一刀就砍在了大动脉上！
直接废除过税！
这相当于，废掉了他收入的八成！
没办法，来到陈留的商贾，有几个会将商品留在本地出售？
肯定都是奔着汴京去的！
既然都不在本地买卖，那么住税自然无从谈起。
不能收税，那就没办法拿着各种各样的借口与理由，盘剥勒索恐吓行商了。
不能从商贾身上捞钱，那他重金求来的这个差使还有什么鸟劲？
最最要命的是，秦和之前孝敬监当官的钱是借的。
而且是高利贷，不止九出十三归，还要利滚利！
沉重的利息，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偏偏，他还每天都守在税卡上，看着那些南来北往的行商，赶着车马，甚至架着太平车，满载着商货，从他面前走过。
而他却不能在这些人身上吃拿卡要。
等于守着金山，却要被饿死！
想到这里，秦和的脸色就狰狞起来，脖子上的肉瘤，也随之充血，使他看上去格外凶狠。
“开封府那些烂羊头的！”秦和的眼神，恶狠狠的扫向前方的商队。
“爷爷我不管了！”
他拿着哨棍，对着身后那几个无精打采的手下招呼一声：“想不想喝酒？想不想吃肉？想不想要娘们？！”
本来还一副昏昏欲睡的手下，立刻来了精神。
“哥哥，可有好处？！”一个个立刻满血复活。
“拦下他们！”秦和拿着哨棍，指着前方的商队。
那是一支，由三辆牛车，两辆驴车组成的队伍。
车上载着的，都是蔬菜、果子一类的商货。
想来，应该是左近的农民们，将自家种的菜，摘的果子，凑起来，然后在村子里召集青壮，组成的商队。
这也是近一两年来，京郊诸县兴起的行当。
因为——官家废掉了汴京城的城门税。
于是，进城卖菜、卖果子甚至是各种土货的农户越来越多。
同时，这些商队也都很好拿捏。
因为，他们都赶着进城卖菜，耽搁不起！
所以之前每次，秦和都只要稍微为难一下，他们就会乖乖的掏钱求饶。
也就是近二十多天，秦和因为摄于汴京方面的压力，害怕被问罪，才不敢再对这些人伸手。
但……
二十多天了！
汴京那边，雷声大，雨点小。
他也撑不住了！
必须出手搞钱！狠狠的搞钱！
带着这种想法，秦和带着他的手下，拦下了那支商队。
一切都很顺利！
商队的人，见到他们这些官差，都是抖抖索索，大气都不敢出，秦和说什么就是什么，根本不敢反抗。
于是，秦和终于拿到了他二十多天来的第一笔外快。
虽然少！
但弥足珍贵！
这也让他信心大增！
什么官家？什么旨意？
在孔方兄面前，什么都不算！
搞钱！搞钱！
随着，秦和拦下一个个商队，迎来一次又一次的成功。这让他越发亢奋，也越发兴奋。
但意外，也是在这个时候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