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 成败不必在我,但求全力抗争
由教导员方培军带队,运输物料这边。
伴随着坦克连,后勤+侦察一排,冲向距离大堤越来越近。
众人的心,也随之沉入谷底。
他们背着钢筋一路过来,途中相互扶持,再累也能抗住。
哪怕此刻临近大堤,地面都在颤抖,直面天威莫测的恐怖,众人也在所不惜。
军人不怕苦,不怕累,但唯独害怕没有希望,看不到希望啊。
方培军和满学习两人,相互搀扶着负重前行,深一脚浅一脚的冲到距离大坝还有四百米时,视野更加开阔。
同时,一个更现实的问题,暴露到眼前。
那就是188师固堤现场堆积的沙土,已经不足一千个立方米。
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意味着大路坍塌受阻,哪怕钢筋物料运上来再多也撑不住了,因为沙土的数量不足以支撑现场数千战士忙碌多长时间。
要知道。
用来铸堤的沙土,并非随随便便在附近挖点泥巴就行,也没那么多泥巴可用,这些都是从外部拉进来的黏性和密度符合标准的沙子。
不用泥的原因很简单,泥土颗粒太小,浸水后会从袋子里流出来,导致沙袋变形,整片都会塌下去。
沙子就不一样了,遇水后空间膨胀。
方培军他们刚从最近的小镇过来,那里有水,有面包,有钢筋,但却唯独没有留存的沙土。
临时调拨肯定来不及了。
并且道路损坏,也没那么多的人能够一趟一趟的往这背。
人的速度,怎么可能快过洪汤的速度?
轰隆隆!
地面在震动。
满学习看看沙土的数量,再看看附近忙碌的188师人群,他脸色苍白:“教导员,提前泄洪,恐怕是不可避免了。”
“我们哪怕背的再多,也没办法延迟原本泄洪时间,只会提前,不会延后。”
“闭嘴!”
方培军闻言,恶狠狠的瞪了老满一眼。
他自然能看出事情的严重性,但身为带队干部,碰到任何棘手的情况,都不该悲观。
方培军很清楚提前泄洪,那么陈营长带队去救援的人群,包括撤离的民众都将遭受极大的危险。
可无论如何,不能打击士气。
“同志们,继续向前进,冲。”
方培军鼓励一声后,率先背起负重冲向堤坝。
当他们二百多人,距离大堤还有二百多米时,附近终于传来一阵尖锐的哨声。
“京都示范营,向我集合!!”
远处,一名188师后勤上尉,迅速在空地上插下一面红旗,指着空地道:“示范营的战友们,把物资丢在这里就好。”
“你们原地休息一下。”
听到呼声。
示范营数百名官兵,几乎有大半都是双腿一软,勉强背着钢筋过去集合。
他们二百多人足足带了十一吨重的物料,将近二十公里的长途跋涉,从小镇上过来。
十几吨听起来不多,可均摊到每一个人身上,平均负重五十公斤,没有所谓的道路,全特么的泥巴和黄汤。
他们这支队伍没有医疗队跟随,推进过程,全靠个人意志力顶住,完全是燃烧着潜能和生命力来完成。
那是一种外人无法理解的隐忍和艰难。
啪啪啪.
一捆又一捆钢筋被丢到地上。
方培军摆手安排其他战士休息,他自己则是颤抖着双手从口袋摸烟,发现全部被淋湿,他甩手一丢。
脚步踉跄着走到后勤上尉跟前。
“少校同志,辛苦了。”
188师的上尉言语诚恳:“你们带来了一千多根一米八20号标准钢筋桩,请放心,大堤不会停工,足够我们用了。”
方培军沉默数秒,而后伸手指了指远处的沙袋,声音嘶哑道:“同志,大堤不会停工,泄洪还能延迟吗?”
“这”
上尉脸色一黯。
都是明白人,很多话不需要说的那么透。
“总指最新消息,气象专家预测,雨量还会逐步加大,之前出现偏差,救援有些延缓,也就是说这个大坝水面上升速度,要比预计的更快。”
“如果按照这种势头上升,顶多四个小时必须泄洪,留给我们的时间,比原本预计延迟的计划要少一个小时。”
方培军神情一凛,回头看看陈默带队离开的方向,此时由于天气缘故加上距离原因,对讲机已经失去了效果。
再看看自己带过来的二百多人,老方深呼一口气:“我知道了,示范营只需要休息二十分钟,休息结束后就能加入新的战斗。”
后勤上尉点点头,而后主动伸出双手:“感谢,辛苦了。”
“应该的。”
方培军脸色疲惫,神情却异常坚定。
他们这边多坚持一会,陈营长那边就能多撤一些。
“全体都有!”
“原地休息二十分钟。”
命令下达,哗啦一声,支撑数百人的那口气彻底泄掉,一群人也不管下不下雨,是不是泥坑,直接躺到地上。
累到魂都快掉了,仰头张嘴接雨水润喉。
道路被阻,物料比水资源重要,他们这些上堤坝的人,压根没带其他负重。
方培军没有休息,勉强撑着身躯盯着现场的人忙碌。
休息的这段时间,多名晋省水文站的工程水利专家,在现场对洪峰冲击力进行模拟计算。
大堤第一次泄闸洪峰,预计最高值,每秒过水量会突破12136立方米。
所以大堤加固要以12200立方米的过水量,调整钢筋桩的桩距。
这加固大堤和盖楼都是一个原理。
基础承重,决定了大楼的高度,而钢筋桩就是大堤的承重。
方培军跟着这帮专家,认真听着对方设计在哪下桩,插旗,哪段需要加装双层网。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总之,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多学一些,多看一些,无论如何也要将后续工作做好,为后方撤退的人民群众和营里的同志,争取更多的时间。
哪怕只是一秒钟。
看完了水利专家设计,他又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跑到距离大坝最近的地方。
眼睁睁看着一名三级士官,腰上缠着两道背包绳当做保护牵引,在距离士官不到两米的地方,就是咆哮着的滚滚洪流。
整个水面像是开了锅似的炸开,浊浪翻涌,时不时有滚木若隐若现。
水有多快,水里的杂物就有多快。
这个时候人一旦落水,不难想象,大量漂浮物造成的危险,绝不比洪水本身小。
而救生衣之类的东西,能起到的保护其实非常有限,乱流漩涡激荡,浪头一旦起来,万钧的力量拍在人身,会直接把人拍晕。
一般人别说站在堤坝边缘下桩了。
光是靠近,听闷雷大作的洪流,感受大地震颤,就要胆战心惊,吓到腿软。
方培军虽说并非野战基层出身,可也自诩胆子够大,此刻,小腿肚子却有些转筋。
然后,军人的身份,让他强行压下内心的恐惧。
方培军安静的站着。
看着哗啦啦的洪水冲撞堤坝,溅起的水花,比人还高,打湿了士官的裤子和衣服。
但士官却毫不在意。
对方表情严肃,小腿弯曲着,整个人呈现出蛙跳姿势,随后猛地发力,直起腰的同时,两条手臂把木锤抡圆了,从头顶狠狠砸下去。
“啪”地一声脆响,钢筋“噗嗤”打进去一截。
抡锤的大弧线,暴力且阳刚,无比生猛。
很快。
随着水利专家不断的测量位置,插旗,无数的战士蜂拥而至,数十上百个砸桩分队同时开干,响亮的“啪啪”声不绝于耳。
方培军看会了,随后,他自己找两根内务带做好简单防护,加入抡锤大军。
教导员都行动了,其他人还能坐着?
侦察一排排长王艳军率先从地上爬起来,抬手抹掉脸上的泥水,大吼道:“兄弟们,我知道大家很累,但你们看看188师的兄弟们,连续在这奋战数个小时,他们不比我们轻松。”
“今天,大堤就是我们的阵地。”
“堤在人在,堤亡人亡,跟着我冲,营长带着其他兄弟们,正领着乡亲们撤离,绝不让这该死的洪水,提前一秒从我们的阵线跨出去。”
“两个字,死守!!”
“老子不说其他的了,军官,侦察连的人,还有各战斗班班长跟我上堤,组成砸桩突击队。”
“满学习!梁红杰”
“到!”
“你们俩组织副班长,士官,建立沙袋运输队。”
“所有人记住喽!哪怕沙袋不够,用身体堵,也得把这洪水给堵住了。”
“杀!”
“杀啊!!”
一个个疲惫到双腿,几乎不听使唤的示范营战士,高呼着口号起身。
满学习原本打算跟着过去打桩,被王艳军揪着衣领给甩到了后面。
“滚一边去搬沙袋。”
“可我也是干部。”满学习有些不服气。
连带着其余一些战士同样不服,在这种气氛的感染下,都想去做最危险的工作。
“滚蛋!!”
“老牌干部还没死绝呢,轮得到你们?”
王艳军抓下自己的帽子拧干水分,重新扣到脑袋上。
“满学习,你狗日的别以为营长惯着你,老子就不敢揍你,你以为让你搬沙袋,是什么轻松的活?”
“现在你就是咱们全营的后勤队长,协调物资的事交给你,监督咱们工区士兵状态的活也交给你,鼓舞士气的活同样交给你。”
“对了,188师那边有姜汤还有热汤供应,别特么让老子冻死在这,就是你们最大的作用。”
“执行命令!!”
王艳军安排完之后,领取木锤冲向大坝旁的旗帜,那里距离洪流不足两米。
示范营谁都没说过,建营是以侦察连为基础,甚至全连在营里向来都是默默干活的类型。
可一旦外出碰到事。
最能抗事的,仍旧是这个侦察连。
无数的人群冲向大堤,没有人退缩,没有人胆怯。
面向洪汤,面不改色!
决战时刻,所有人内心只有一个念头,成败不必在我,但求全力抗争。
。。。。。。。。。。
大堤上最终决战的号角吹响。
泄洪区这边。
陈默的工作同样不轻松,他们一路上碰到的民众越来越多,最终碰到了撤离的大部队。
示范营缀在尾部掩护。
人越多撤退工作越麻烦,这是必然的。
一开始碰到的民众,由于脱离大部队,甭管什么原因,他们带的东西都非常少,全营协助,或背或搀扶,总能应对,一起撤出。
可几十人,几百人,上千人撤离,压根就不是小半个营能够照顾的。
充满泥泞的大路上。
暴雨还在洗刷,陈默口中咬着手电,背着一位六旬老人,手中还牵着一名七八岁的小男孩。
这是脱离队伍稍远的人,被陈默带回大部队,放入人群中,护着他们在泥水中前行。
九十年代末,乡下的水泥地很少见,柏油,沥青之类的就更别提了。
听都没听过。
平时下雨路都会变得特别难走,何况是这种时候。
示范营的人被分散,以战斗班为单位护送,陈默作为营长,本身是可以轻松一些,只负责指挥就行。
但落在后面的人太多了。
有些必须找到家人,有些必须带上物资,前行并不困难,安抚民众崩溃的情绪,才是最难的。
侦察连的战士,装步的战士,帮老乡推车,一步步的前行。
整个过程。
没有人喊累,因为没有力气了。
没有人抱怨,因为他们是军人。
滑倒,站起,再滑倒,再站起。
示范营的战士,军官,党员,士官,这些精锐力量,从陈默开始,包括下面所有人,仿佛不知疲倦一般,仿佛是永动机器,仿佛铁打的人,仿佛生来就是为了证明陆军永远向前,证明军人这面旗帜,永远不会倒。
这就是战场。
没错。
是野战军的战场。
和平时代,向危险挺进的迷彩洪流。
老美的军队不会救灾,袋鼠的军队也不会,就连毛熊的军队都不会,可是解放军全都会。
也许平时有些人嗤之以鼻,看不上自己家的英雄,总是刻意的贬低,随意的抹黑。
但每每遇到地震,洪水,泥石流,山火。
只要有灾难的地方,永远都会看到他们的身影。
所谓的野战军。
你以为是打仗?天天打仗?
不,不是的。
这是一支看不见的头破血流,是一场失控的山火面前,连长为了掩护新兵,自己压在他身上,结果两人抱在一起牺牲。
是抗洪前线,牺牲后连洗脸的水都没有。
是地震时,给养送不上去,饿着救灾,因为上级下了死命令,不允许自己去倒塌的房屋里翻找食物。
战士们饿得眼睛发绿,也不敢接受灾民们的馈赠,被发现一起,就会处理一起。
因为,他们有纪律,谁都不敢保证放开这个纪律,东西是不是从老百姓那里抢来的,所以宁愿饿着也不许吃。
纪律!铁血!信仰!
没有后退可言,一切都是为了祖国。
所以,才会出现大堤决口,整个排的战士被冲走。
所以,会有港口爆炸,幸存的孤独士兵背影寂寞,逆行走进硝烟。
所以,也会有当年长津湖之惨烈冰雕连。
医疗分队的队长刘敏,不断的在队伍中穿梭,哪怕全营各班已经分散执行协助撤离任务。
她依旧没有放弃营里的战士。
这位平时在营里有点小透明的队长,自身有些文青范的军医,一整夜都穿梭在一线,不断的寻找伤员。
其实也不废什么功夫,因为伤员到处都是。
只不过,示范营充分发挥了什么叫做轻伤不下火线。
摔坏了,磕破了,手脚磨烂,肩膀血流不止,但就是没有一个人肯停下。
程东原本是跟在后面,为全营的人做最后一层防护,自从分散执行任务后,他就冲到了最前头。
老程也真不愧是侦察连连长,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自己迷彩服都被血给浸透了,结果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受的伤。
等刘敏发现时。
程东胸前的迷彩服早就烂了,胸口一道两指宽一指长的口子,在手电的照耀下,格外瘆人。
索性,不影响他推车,带着一部分老乡撤离,压根就没打算处理。
流点血又死不了,这位硬汉愣是没吭声。
“程参谋长,你受伤了。”
刘敏追了过来,哆嗦着嘴唇大声提醒:“程东,我以军医的身份,命令你停下。”
“滚开!”
程东怒吼,整个人陷入了暴躁和愤怒。
他不是针对医疗分队,而是心里很清楚,自己这种情况根本不敢停下来,一旦停下,身体四肢器官会全部造反。
让他再没有半点力气去维持。
可能是程东意识到自己说话难听,努力的摇摇头,看了眼刘敏:“抱歉,我现在不能停,停下,就会成为累赘。”
望着程参谋长依旧前行的背影,看着黑压压的人群,不断的前进。
刘敏呆在原地。
半晌,另一名医疗分队的女兵急急跑来汇报:“队长,很多人不愿意包扎伤口,还骂我们。”
“营长也受伤了,都不愿意包扎。”
“咋办啊队长?”
怎么办?
刘敏茫然片刻,摇摇头,很是认真的说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说完,她将自己的医药箱取下来,递给身旁的女兵,深呼一口气,冲向了远处前行较慢的民众。
她是军官,更是示范营的队长。
军官,不分男女。
荣耀,融入骨髓血液。
既然全营的人,已经不再需要她救死扶伤的能力,那自己,总得去干点什么。
也许她力气很小,远远不如老兵,但至少,热血还在,军装还在,军人的使命还在。
泄洪区民众持续撤离。
当时间来到9月6号凌晨三点。
第一次洪峰到了。
上游高阳大坝,伴随一声“开闸泄洪”的命令,顷刻间,犹如数百颗航弹炸响的宏大声音,震撼了全场。
滔滔洪流直下。
大堤上,数千主力人员脸色异常严肃。
对比通知的泄洪时间,他们争取了许久,实在是难以支撑,比预计的时间早了五十分钟。
不过还好,小镇到大堤的道路已通,他们并非没有准备。
“都愣着干什么呢?找死吗?”
“全体都有,准备好自己的背包绳,等下看着点管涌,一旦发现管涌立刻用沙袋围起来,188师主力突击连的人,检查车况。”
“大决口用车,小决口用人,其他人别愣着,瞅瞅自己的救生衣,不行的,破损的赶紧换。”
大堤附近,不断有军官耳提面命的提醒。
首次泄洪,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高阳堤坝污浊的洪水一泻千里,原本泥泞,破败的道路,顷刻间变成千里泽国。
洪水的速度极快。
仅仅十几分钟而已,就追上了陈默他们撤退的位置。
好在陈默提前听到动静,加上此时早就距离堤坝几十公里,洪水到这边已经没那么恐怖。
他提前组织人用各种手推车,堵住后方,所有战士手臂拉着手臂组成一道道人墙,挡住第一轮冲击。
随后,搜救,找人,犹如机器般运作。
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天会亮,没有人清楚终点在哪。
总之,示范营以人墙,截断了洪水对撤离队伍的直接冲击。
时间一点点过去。
陈默自己都不清楚,他们究竟在水中泡了多久,走了多少时间。
总之,在东方露出鱼肚白,在他自己都几乎快要撑不住的时候。
脚下的水越来越浅。
远处的大道上,有一排排人群出现,欢呼声,鸣笛声,鼓励声交织一片。
听到这些声音,哪怕陈默距离的太远,看不到那边。
但他知道。
这天,终于亮了。
示范营完成了此次救援,不辱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