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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巴黎弯了弯腰

        

三月的巴黎,空气中还残留着冬日的料峭,塞纳河畔的树木刚抽出怯生生的嫩芽。


        

左岸圣米歇尔大道附近,一个不起眼的流动书摊安静地支在角落里,摊主是个裹着旧大衣、眼神机警的小个子男人。


        

他的摊位看似寻常,堆放着旧报纸、流行小说和几本历史传记。但若有熟客走近,只需一个特定的眼神或一句含糊的暗语,他便会像变戏法一样,从摊位下方一个上了锁的旧皮箱里,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本本印刷朴实的册子。


        

交易迅速而沉默,硬币落入掌心发出沉闷的声响,书册则被飞快地塞进买主的大衣内袋或公文包深处。


        

但今天的摊主格外不同——旧皮箱里的小册子被分成两批,一厚一薄,厚的一册只卖15苏,薄的一册却要卖到1法郎。


        

一个夹着公文包的银行职员是这里的老客户,听到价格以后皱着眉头问道:“皮埃尔,你昏了头?”


        

名为皮埃尔的摊主先抽出厚的那一册,递给对方:“不要着急,你先看两页。”


        

银行职员接过书,朝两边看了看,没发现什么熟人,于是放心地阅读起来。


        

仅仅过了五分钟,银行职员就瞪大了眼睛咒骂道:“该死的,‘此处删去20行’是什么意思?该下地狱的混蛋!我看他一点都不老实!”


        

摊主皮埃尔随即递上了那本薄册子,露出猥琐的笑容:“您再看看它。”


        

银行职员接过薄册子,这次只看了30秒,他就弯了弯腰,接着把薄册子捂在怀里:“该被撒旦塞进炉子里烤的混蛋!……多少钱?”


        

摊主皮埃尔的笑容猥琐又朴实:“两册一起买,1法郎10苏,能便宜5苏。我教您——薄的这本是单面印刷,您可以用剪刀裁下来,贴进厚的这本对应的位置里……”


        

银行职员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上帝啊,请宽恕我这个罪人……”


        

随即掏出1法郎10苏的硬币丢了过去,接着把两本书塞进公文包,弯着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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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五区拉丁区的一栋老宅深处,一间改造成“私人阅览室”的房间里烟雾缭绕,把本来就不够亮的光线,熏得更加昏暗了。


        

这里设施简陋,只有几排硬木桌椅和昏黄的煤气灯。其中的一排,几个男人们挤在一起,几乎头碰着头,贪婪地阅读着摊在桌上的同一本书——那是阅览室主人冒着风险搞到的几本珍本,按小时收费,价格不菲。


        

他们翻页时小心翼翼,生怕弄出声响引来不必要的注意。房间里只闻沉重的呼吸声、偶尔压抑的咳嗽,以及硬币被轻轻推过桌面的摩擦声——这是要求延长阅读时间的信号。


        

每个人的脸上都映照着灯光的阴影,神情专注得近乎狰狞。有人读到某处,会突然停下,抬起头,眼神空洞地望着烟雾弥漫的空气,仿佛灵魂被书中的某个场景或某句话深深刺中,陷入短暂的失神。


        

空气闷热浑浊,混杂着香烟味、汗味和一种难以名状的、因共同分享禁忌秘密而产生的奇特兴奋感。


        

还有其他人都在后面排队等候,焦急地看着墙上的时钟,每过20分钟,就会有人上前把其中一个围看者从书本旁拉出来,然后自己挤进去。


        

被拉出来的人往往会发出一声哀鸣,然后像发觉了什么似的迅速弯下腰,惹出一阵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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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郊外的度假胜地「蒙马特高地」某个豪华别墅里,装点着天鹅绒幔帐、弥漫着浓烈香水气息的「绅士俱乐部」,一个私密沙龙正待进行。


        

等候的绅士们并未如往常般专注于鉴赏墙上的艺术画作或低声交谈,他们一个个深陷在柔软的沙发里,姿态各异,却都低着头,被手中一本封面朴素、甚至没有书名的厚册子牢牢攫住了心神。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安静,只有壁炉里木柴偶尔的噼啪声和书页翻动的沙沙声。


        

有人不自觉地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喉结滚动;有人眉头紧锁,仿佛在经历某种内心的挣扎;还有人嘴角挂着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兴奋与一丝不安的笑意。


        

侍者端着托盘走过,水晶杯碰撞的清脆声响都未能惊扰这份专注。在这里,时间仿佛被拉长,金钱购买的等待,被另一种更强烈的、源自纸页的吸引力所取代。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先生忽然失声说了一句:“该死的,我也有一个葡萄酒庄园,我怎么就没有想到……”


        

随即他反应过来这里不是自家的书房,还有其他人在,尴尬地收起声音,就想站起来去趟卫生间——但很快他就发现了什么,立刻弯下了腰。


        

他偷眼看下四周,发现并没有人注意到自己,而是都专注在眼前的厚册子上,不禁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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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着黑袍、在教区以严明、虔诚、公正著称的贝特朗神父,正快步穿过昏暗的小巷。


        

他怀中紧贴胸口的,不是他每日诵读的《圣经》和《日课经》,而是那本刚刚用半个月的津贴换来的“禁书”。


        

贝特朗神父感到那本书像一块烧红的炭,烫着他的胸膛。


        

他脑海中反复回响着买下它前,瞥见的只言片语——关于那个「西蒙斯」如何利用教区医生的贪婪掩盖罪行,关于那些在华丽府邸小教堂里进行的、与其说是祈祷不如说是亵渎的仪式。


        

当然还有书中的那些女人……那些女人……噢,天啊,简直想到一个单词都是一种罪过。


        

但那些单词,还有那些单词组成的句子,就像最尖锐的缝衣针一样,要钻进他大脑的最深处,一刻不停,越钻越深。


        

“这是为了了解魔鬼!”


        

“只有了解魔鬼才能战胜魔鬼!”


        

“主啊,请赐予我战胜魔鬼的力量吧!”


        

贝特朗神父口中喃喃自语,却突然看见前面走来自己教堂附近的一个年轻姑娘,正笑着向他打招呼:“下午好,贝特朗神父,愿上帝保佑你!”


        

贝特朗神父看着姑娘青春洋溢的脸庞,忽然想起了书中的一个场景——【伊莲娜打开窗户,扫落了窗台上的积了一夜的花瓣、树叶,正洒在热拉尔·西蒙斯的头上……】


        

随即就感觉哪里不妥,在姑娘诧异、惶恐的眼神中,向她弯腰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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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银行经理办公室松软的沙发里,体面的莱纳尔先生——一位以谨慎和虔诚著称的银行家——正捧着一本书,在享受自己的午休时光。


        

但为他端茶的秘书都不知道的是,莱纳尔先生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煎熬。


        

书页上,西蒙斯老爷在葡萄架下那场精心设计的“游戏”描写,其细节之生动,氛围之撩人,远超他贫瘠的想象。


        

他感到自己浆洗得笔挺的衬衫领口变得异常紧勒,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想合上书,那露骨的暗示和充满张力的场景却像磁石般吸住了他的目光。


        

一种强烈的道德负罪感攫住了他——作为四个孩子的父亲、教区的模范捐助人,他本不该接触如此“堕落”的文字。


        

他想起自己那位风流成性、爱捉弄人的朋友,将这本书递给自己时那促狭、神秘的笑容。


        

然而,身体的诚实反应和内心深处那被点燃的、久违的燥热,又让他无法抗拒下一页的诱惑。


        

他烦躁地松了松领结,喉结再次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最终,手指背叛了理智,颤抖着翻开了新的一页。他感到自己正站在深渊边缘,明知危险,却无法后退。


        

忽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秘书的声音响了起来:“帕里斯先生来了。”


        

莱纳尔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准备迎接客户——但马上就弯下了腰,坐回了沙发里:“请他稍等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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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到了夜里,整个巴黎最繁忙、最热闹的不再是各个沙龙、舞会,而是大大小小妓院。


        

无论是住在别墅里、上千法郎才能欢度春宵的交际花;还是分布在高尚社区和教堂附近,需要几十、上百法郎才能过夜的中、高档妓院;甚至10个苏就能来一发的低等娼寮,一律人满为患。


        

就连脱离一线工作多年的老鸨,都被迫上岗再就业。


        

更奇怪的是,这些络绎不绝的客人们,提出了种种匪夷所思的要求,有些让久经沙场的女郎们都要脸红。


        

唯一相同的是,哪怕没服用木乃伊粉,他们在今晚都格外勇猛,所以出门的时候都弯着腰、扶着墙……


        

一种叫做「颓废的城市」的病毒,正在巴黎,甚至法国,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蔓延开来……